他们从大学退学复读:重来不易,有人如愿,有人接受“宿命”
▲刘丽丽复读期间,课桌上摆放的高考倒计时
(资料图片仅供参考)
小林从南开大学退学进入复读学校的时候,已经20岁,她之前的同学都升入了大三开始为毕业做打算,她又重新捡起了高中的科目。三年前让她感到头疼的题目,并没有因为“重来一次”变得容易。像小林这样从大学退学复读“重启”的情况并非个例。在以往媒体报道中,国内一些高校退学公告中,明确将个别学生退学的“个人原因”注解为“想退学重新参加高考”。2019年,为学医从浙江大学化学系退学的硕士生张韫喆重新高考,拿到了山东中医药大学中医养生专业的录取通知书;因不喜欢所读专业从清华大学退学的本科生王宇航,2020年再次高考以699分的成绩获得襄阳市理科第二名……
“从大学退学复读是一种怎样的体验?”这是知乎上的一个讨论话题,至今已有1.3万人关注,1617个帖子分享,1635万次浏览。互联网的犄角旮旯里,几乎每天都有人在就退学复读的问题咨询求助,也有人在分享自己再度高考的经验心得。对于这一现象,中国教育科学院研究员储朝晖表示,大学应该依据“以学生为中心”这样一个大的方向和原则,改进各方面的工作,不论是课程设置,还是评价体系。
走不出的高考遗憾
入学一年后决心复读
来自广西的刘丽丽在2021年参加了第一次高考,这一年她考了563分(文科)。对她来说,这是一次失利的结果,但作为家中第一个考上重本的孩子,家人认为这已经是顶好的成绩,“复读”是一个根本不该被纳入考量的选项。
进入湖南工商大学工商管理专业后,刘丽丽还是会反复翻看各个“顶尖大学”那一年份的录取分数线,“我会设想如果我当时再考好一点,如果我是这些学校的学生就好了。”高考的失利与遗憾共同筑起了一座围城,刘丽丽花了半年的时间,还是没能找到出口。
2022年3月21日,这一日期,刘丽丽现在还记得很清晰。那一天,她终于下定决心打算退学复读,参加2023年高考。
“我把华东师范大学的英语专业作为了自己第二次高考的目标,那是我一直以来梦寐以求的。”刘丽丽这样说道。
2022年6月,决定退学复读后的某个夜晚,在湖南第一师范学院就读的申妍芝给父母发了一条接近5000字的信息,里面详细记录着她上大学一年多来内心的挣扎。
长达一年的内心挣扎,用申妍芝的话说就是“对现状不满”。而她也清晰地知道,这种不满与落差的直接来源是对一年前高考结果的遗憾。
▲申妍芝从湖南第一师范学院退学
2021年,申妍芝作为历史类考生在户籍所在地湖南参加了高考,并以565分的成绩考入了湖南第一师范学院汉语言文学专业。“高三后期因为一些人际关系导致自己成绩起伏较大,自信心不足,所以最后的成绩不理想。”但由于担心再度高考面临的风险,申妍芝没有直接选择复读,以“能勉强接受”的心态进入了大学。
“接受”和“适应”贯穿了申妍芝整个大一学年。但对学历与未来的焦虑还是消解了许多当下生活的意义,充实的课业与社团活动之余,申妍芝总是被一种强烈的“无意义感”裹挟着,“参加的很多活动,我都觉得没有什么意义。虽然整个学校学习和生活的环境很好,但我也很清楚,它不能提供一个更高更好的平台。”
实际上,许多学生会寄希望于“考研逆袭”来填补自己对高考的遗憾,申妍芝也不例外。大学开学不久,申妍芝就给自己定下了考研到985、211院校的目标,但大一学年的末尾,申妍芝慢慢意识到,“如果我的大学生活总是被埋在高考失利的阴影里,然后想通过考研这样孤注一掷的方式去改变它,那这样整个大学生活未免太扭曲了。”
2022年高考季的来临,带来了转变的契机。申妍芝一直密切关注着高考的动向,“我意识到自己还是没放下”。随之而来的,是一个在几天里疯狂生长的念头:“为什么我不能重来一次,再花一年的时间去给自己一个更好的平台?”
▲申妍芝复读所在的班级
细致评估自己每一科的能力水平后,申妍芝愈发坚定了退学复读的想法。发给父母5000余字的信息里,除了自己的挣扎和想法,她还清晰陈述自己对风险的设想:“我把这一切都摆到明面上说了,但我也跟他们说,‘怎么着也不会再比2021年更差了。’”
最终,申妍芝选择以退学复读的方式与第一年高考的结果和解,也与自己和解,这也映照着一大部分退学复读学生作出决定的缘由——填补过去高考的遗憾,满足自我对更高层次大学的渴望。
从名校退学的学生
在期待与现实的落差之间抉择
据此前媒体报道,2018年,王宇航以697分考入了清华大学,因就读的自动化专业与预期不同,就读一年后,王宇航在父母不知情的情况下,私自办了退学手续。但王宇航告诉记者,“我对第二次高考考上清北,很有信心。”2020年,王宇航以襄阳理科第二名的高分再次考入清华大学,如愿选了计算机软件相关专业。
2019年,为学医从浙江大学化学系退学的硕士生张韫喆,重新参加高考后,拿到了山东中医药大学中医养生专业的录取通知书。据他本人称,当年学化学是阴差阳错,虽然家人坚决反对退学,但学医是他一直以来的梦想。
对于这些从知名院校退学的学子,似乎很难从“寻求更高层次学历”的角度来解读。
▲2020年,小林收到的南开大学录取通知书
2021年,在南开大学的第二个学年,小林因为成绩和专业问题,心理状况急转直下,“上课的时候感觉一个字都看不懂,只能感觉到焦虑,甚至有时候会有弃考和轻生的念头。”
2020年贵州省高考,作为理科生的小林考了651分,由于对统计学感兴趣,她在综合考虑后选择了南开大学理科试验班,理科试验班为大类招生,核心课程除了数学分析、高等代数,还包括大学物理和c语言等课程。
“我完全无法适应每天花费大量时间完成作业、课后需要自学、周末助教补课等等快速的学习节奏。”小林说道。与此同时,由于课程难度大,大一的学习生活让她感到心力交瘁。大类分流分入物理学院后,小林称自己更加跟不上课程的节奏。
绩点、竞赛、朋辈之间的竞争压力一点点作用到小林的身上,激化着她的焦虑。但在她反复用“糟糕”来形容自己的同时,周围人对她的期待却只增不减,也许是由于自己曾经属于高考中“优胜”的那一批人,也许仅仅是因为名校的头衔。“外界的压力先给到了我的父母,然后他们又进一步带给了我。”
“我想过转专业,但达不到转专业的要求,就只能继续读物理。”即将步入大三,周围人都开始为未来打算的时候,小林不仅看不清自己未来职业的方向,还面临着可能会延毕(延迟毕业)的风险。当眼前的路似乎不再能走通,退学复读,对小林而言,不过是“以退为进”。
“大三开学的时候,我决定退学,然后在贵州遵义找了一所复读学校。”2022年9月,小林向辅导员递交了退学申请,从天津回到了贵州遵义。两年前,她从这里参加高考,考上了南开;两年后,她又回到了这个最初的起始点,准备再过一次“独木桥”。
贵州的小明(化名)在应届高中学校读书时,曾考过当地文科第一名,高三也长期保持全校第一,成了学校的风云人物,那时候他查阅相关信息后,就选定了自己的目标大学——上海财经大学。但是高考失利,他到西南财经大学学完大一课程后,内心依旧放不下,学业压力大、自己生活没有斗志和动力、不喜欢室友等。“我逐渐感受到,接着在这里读书,以后考研这条路不适合我,走不通。从那个时候开始,我心里就有了一个想法:退学复读。”小明称。
小明在一天夜里反复考量到凌晨5点,觉得自己可以承担退学复读的风险和压力。那天,他鼓起勇气给母亲打电话说起自己想复读的想法,刚开始父母都不同意,最后父亲对他说:“你第二年考个二本就可以了。”2019年夏天,小明还是选择了退学复读。
重新调回备战时钟
“再走一遍”能否让考试更容易?
收拾行李回家的那晚,刘丽丽躺在床上,不断在脑海中就已经做出的选择自我诘问,她看不清退学之后自己将会面对怎样的境遇。
复读的第一天,刘丽丽需要一改之前一年多的生活习惯,早上6点起床,重新调回备战高考的时钟。刘丽丽告诉记者,这是她第二次,也是最后一次产生后悔的念头,“之前大学一年都过得比较轻松,又回到了一个很紧张的环境,有一点‘怀疑’人生,后面就没有过了。”这些动摇的瞬间,往往只出现在复读过程中的某一刻,稍纵即逝。但整个复读的过程,是一个完整的切面,还揉杂着数不清的情绪与感受。
刘丽丽说,这是一段很沉寂的时间。在她复读的班上,大多都是同年高考失利的学生,从大学退学回来的,只她一个。复读的一整年,刘丽丽很少主动和身边的同学交朋友,“我不在意他们怎么看待我。这一年让我学会的可能更多是和自己相处。”
▲刘丽丽手机里的地理复习题
小林进入复读学校的时候,已经20岁,和她同年龄段的同学都升入了大三。当同龄人都开始为毕业做打算的时候,小林又重新捡起了高中应试的科目,三年前让她感到头疼的题目,并没有因为“重来一次”变得容易,“从大学到高中的状态调整没有想象中困难,但生物和化学我原本就不擅长,过了两年基本都忘光了。最后这两科的问题基本到了高考也没有改善。”
“刚开始复读的时候,内心很压抑,跟朋友打电话倾诉的时候总是会哭。”小林告诉记者,自己的心理压力主要来自于对父母的愧疚感,“我浪费了他们的精力和金钱,之前大学糟糕的成绩让我觉得自己已经成了一个罪人。”
至于备考的状况,有4位受访者都认为与第一年高考无异。但退学复读,绝不仅仅只意味着将之前走过的路再走一遍,从某种层面上来说,退学复读就是意义本身。
退学复读现象背后
绝不仅仅只关乎个人选择
申妍芝通过又一整年的努力,最终也没有考上她梦寐以求的985、211。申妍芝坦言,今年看到高考成绩后,有想过再来一年,但最终决定仔细挑选自己喜欢的学校和专业就读,那是一个新的领域,她也愿意接受这个新的挑战。因为这一年还让她明白,自己应该适时从高考的思维中“跳”出来。
▲刘丽丽进入复读学校前发的朋友圈
小明也已经成为上海财经大学的大学生。刘丽丽则如愿考上了华东师范大学,但她说退学带给她的,更重要的是重头来过的勇气。
小林今年考了638分,她告诉红星新闻记者,她高中的成绩大致也就在这个分段,当年超常发挥“够”上了南开,今年的成绩倒让她有一种“宿命感”。相较第一年优先择校,这一次她会优先考虑专业难度和未来就业方向,“不管怎么说,之后我会更认真规划自己的大学生活,除了好好学习专业课,也会积极参加一些比赛。”
而对于当下一些大学生退学复读的现象,中国教育科学院研究员储朝晖表示,在一定程度上这是高等教育普及化后的结果,“大学和学生,是一个相互选择的关系。学生在是否上学、去哪儿上学之间有一种选择,相较他们没有选择来说是一种进步。”
储朝晖表示,一方面这是一种个人选择,在一定的时间范围内选择复读都是正常的,应该给予理解和支持。但如果学生在过长的一段时间一直复读,那这无论对个人发展,还是对社会资源都是一种不利的选择。
另外,还有很大一部分大学生退学复读并非完全出于个人的主观意愿,他们选择退学大多是因为课业困难、专业不适合,抑或大学生活存在期望与现实的落差,这也映照着当下大学教育存在的一些问题,如转专业难、课程设置不合理、评价体系单一……所以,如果从大学的角度来解读这一现象,储朝晖认为,当下的大学教育需要调整改进的趋势,即向着以学生为中心的方向发展。大学应该依据这样一个大的方向和原则,改进各方面的工作,不论是课程设置,还是评价体系,“只有各方面共同努力,才能让高等教育高质量发展,同时又为学生幸福提供一个必要的条件。”
红星新闻记者 陈卿媛 实习生 徐伊琳
编辑 潘莉 责编 冯玲玲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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